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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韦川 于 2025-4-10 18:04 编辑
我至今记得那个带着铁锈味的清晨。
2017年3月,还没毕业的我通过校招进入了某央企,穿着崭新的防静电工作服的我第一次站在厂区装置前,阳光穿透管廊在安全帽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时不时飘来化学品气味儿混合着设备运转的嘈杂声音,让我恍惚间以为置身某个巨型机械生物的腹腔。
职场斗争就像蒸馏塔里的重组分,看似平静的液面下永远在激烈相变。刚开始工作的我就遇到办公室竞争,安全总监盛总外地出差时因为身体健康原因意外离世,仿佛水加了浓硫酸一般,权利的斗争因此展开,激烈而且沸腾。
在一线安全工作干了十几年的冯经理想要更进一步,一把手却将外地分公司总经理的贾总调回本部担任安全总监,当贾总带着官腔空降安全部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权力更迭会是教科书式的"降维打击",纷纷献着殷勤。只有冯经理依然不动声色的每天巡检现场,办公桌上总是放着一本本翻开过的标准解读,有时候也能看到他在办公室抽烟,烟雾从没关严的门缝里飘出,那烟雾既没有依仗也没有色彩,孤零零的向上散着。
"小冯,为什么非要做这个什么设计诊断!"当贾总把会议纪要拍在冯经理桌上时,安全部陷入一片寂静,贾总盯着冯经理道:"我不是跟你交代过这件事情吗?咱们建设的时候是当地政府招商引资特批的,一路绿灯放进来的,补什么手续?有什么问题跟我反馈不了吗,非要在安委会上提出来?"冯经理沙哑的嗓音像催化剂般打破僵局:“贾总,这事儿留着不解决始终是个炸弹,错过了这个机会怕是以后也不会有了”,我抱着两台气体检测仪经过走廊,听见冯经理的冷笑:"贾总您要不想做,那我就打份申请,您签字打回就是了。"
那年深秋的异地执法检查,冯经理因为住院无法到场,这种带执法性质要较真的场合一向是冯经理的表演主场,无论是总图、仪表、电气还是安全基础的专家他都能一一应付,但他不在,不懂业务的贾总主持大局,被问的焦头乱额、口不择言,最后还是听说冯经理恢复的差不多了,从医院把他拉回来救驾。
当冯经理把辞职信拍在一把手桌上的闷响传遍办公楼时,我正对着SIL定级报告挠头,后来才听说冯经理找到一把手说:“我和贾总只能留一个…”
谁都没想到,走的那个会是贾总,随着贾总离开,冯经理,哦不,现在是冯总,展现了他的手腕,安全口曾经站错队的、针对过他的、不想学技术只想混日子的人,就像管线的物料,在组织架构调整中悄然流失。而我这块没来得及打上派系钢印的"新鲜催化剂",反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应中成了关键成分。
因为刚入职什么都不懂的我,因为两边都没站队,反而因为积极学习的态度,被冯经理一手提拔了起来,其实我当时想的很简单:“妈的我又不掺和这些破事儿,学点东西总没错吧”。
一级科员、二级科员、三级科员、主管,三年时间我被提拔到副经理的位子上,冯总把他会的都教给了我,我能看的出来他毫无保留。有段时间我格外消沉,我从高中开始谈的女友跟我分手了,爱情长跑九年没能修成正果,虽然是和平分手,但我却还是走不出来。冯总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看出我的窘境,用几顿烧烤的时间把我拽出了泥潭。
接下来的几年像蒸汽管道里翻滚的蒸汽般混沌而炽热,我趁着空余时间啃着注安、注化教材,考下了注安、注化,在评审会上也能和专家拍桌子了,可以说是我专业技术知识学习最快的几年,法规、标准只要用得上的通通的往脑子里塞,在公司里学不到的,冯总也借专家检查的机会带我出去长长见识,拓展视野。
又过了两年时间,等到疫情结束以后,我们从近乎从打散,近乎从零开始的班底,拉出了一只水平不错的安全队伍,但动荡也随之而来。 公司上层地震般变动,一二把手全部变更,新官上任三把火,开源节流、架构改革、人员调整,负责改革的咨询公司老师指着我的职位说明书笑道:"安全副经理?这顶多就是个协调员。"他身后电子屏上的PPT还留着拼写错误的"HZAOP",我从副经理降成了科员,冯总为安全管理人员争取的高工资待遇也被取消,成了同地区同行业几乎垫底的水平。
队伍里的人一个个走了,冯总签字的时候都没有犹豫,没有挽留,我问他你不走吗,他说:“这里的体系是我一步一步建立起来的,坑是我一个个填的,我已经没有心气再出去闯了”,我叹了口气,走出了他的办公室。第二天,公司给他配的专车也被收回了。
呵,节流嘛。
冯总也找我谈过心,替我想好了出去以后的职业规划,我的辞职报告写了七版,最终都删进了回收站。原因嘛,我看不得这位头发都已经发白的授业恩师重新拾起了一线的安全工作,肺部手术以后戒完烟的他,又时不时的夹起了烟,本来他这个位置,只需要理解标准政策,把握好方向就好了。前段时间中化协的同志来检查,结束后我们同行之间简单吃了个便饭,打听了我们的薪资水平后一脸诧异,冯总摆摆手笑着说:“就当是为社会做贡献了。”
有天晚上防汛值守,我们在办公室里啃冷包子。冯总忽然说:"小李,知道为什么当年培养你吗?"他嚼着包子嘟囔道:"刚毕业的学生就像单体,没聚合过,才有无限可能。"远处叉车的大灯刺破雨幕照在值班室的玻璃上,我看着他侧脸的皱纹,突然想起上任贾总刚调任来时冯总办公室门缝里飘出来的烟雾,孤零零的向上飘着。
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接起电话:"李工,我们搞班组安全活动,您给过来指导指导吧",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他们又开始叫我"李工"了,像是回到了那个带着铁锈味儿的清晨。
(后记:想到什么就写下了点什么,诸君当个乐子看吧。灵感是今天偶然间看到一个问题:“老师和师傅有什么区别”,我想,老师教你的是知识,师傅教你的是吃饭的手艺,大抵是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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